Saturday, August 30, 2008

Should I Know You?

依然是忙碌的門診,依舊有辛苦的病家在門外等候。

過了正午,下一位號碼燈響了,走進一位中年男子,遞了健保卡給跟診小姐,說要解釋病情。

我看了電腦上的病患姓名,是四月時給別位同事手術的老太太,因為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同事不能親自術後檢查,所以轉到我的門診追蹤治療,視力也日漸進步。

她回診好幾次,都是由媳婦開車到安養中心接她,再推著輪椅進來;每次我都會站起來扶她,怕她摔倒或撞到細隙燈受傷。

我抬頭看這位體型高大的男子,他坐下來要求我解釋病情;因為我從未見過他,所以問他是誰,他說是某某某的兒子,要來了解她的病情。

我說:「要解釋病情沒有問題,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拿身分證給我看一下,確定你是她兒子,我就解釋給你聽。」

他說:「我有她的健保卡,這樣還不行嗎?」

我說:「只有她的健保卡,還是不能確定你是她兒子;事關病患隱私權益,還是麻煩你把身分證讓我看一下。」

他拿出手機,說:「那我打電話給她,叫她證明我是她兒子,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說:「用打電話的方式,還是不能確定你是她兒子;事關病患隱私權益,還是麻煩你把身分證讓我看一下。」

他忽然發火,罵我混蛋,爲什麼有她的健保卡還不能解釋病情;小姐連忙補充,因為曾有人冒充病患家屬身分開診斷書,詐領保險金,所以政府規定一定要核對清楚,他又罵小姐笨蛋沒有常識,八十幾歲的老太太會有保險嗎?難道他看起來像壞人嗎?

因為看我很堅持 ,所以他又罵我混蛋,說他現在就去拿身分證,叫我不要走要給我好看,就轉身離開。

我不曉得他在兇什麼,但還有其他病患在外面等著,只能提著一顆心繼續賣笑。

不到十分鐘,他就回來了,把身分證丟到我桌上,說:「妳給我看清楚,現在妳就給我解釋病情!」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因為我正在寫其他病患的診斷書,所以拿起手上的病歷,走到隔壁診間去寫。

混亂中,隱約聽見他在罵我,我不想理睬,所以在隔壁診間繼續看診。沒一會,行政人員走過來,叫我回去解釋病情,否則事情很難結尾。

刀不是我開的,他又已經罵我混蛋,我真的不想解釋,所以打電話給同事,問她要怎麼處理?她說還是請我幫她解釋。

沒有太多時間思考,我只好硬著頭皮上場。走回診間,假裝沒看見他凶惡的表情,我打開病歷,從初診開始敘述。

他不停打斷我,終於應對到最後一次回診,老太太有溢淚現象,當天有幫她沖洗淚管,發現淚管狹窄,因為她年事已高,所以請她先點眼藥,若無改善,才考慮鼻淚管手術。

他說:「她流眼淚那麼嚴重,妳為什麼不幫她開刀?是不是延誤病情?」

我說:「你媽媽年紀大了,又行動不便,當然先點藥看看,不行才開刀,她本人也不想開刀。」

他說:「爲什麼她開刀前不會流眼淚,開刀後才會,是不是手術併發症?」

我說:「她開的是眼球內的手術,流眼淚是眼球外的鼻淚管阻塞,與手術無關。」

他說:「這都是妳的推拖之辭,就是妳開壞了,才會流眼淚。」

我說:「手術不是我開的,而且我說的都是事實。」

他頓時氣餒:「刀不是妳開的,是誰開的?」

我說:「是某某某醫師。」最後我還是沒忍住:「先生,如果你曾有一次陪你媽媽來看醫生,我就不會要看你的身分證。每次都是她的媳婦開車到安養中心接她,老人推著老人來看病。我每次都詳細解釋病情,只是你都沒來,所以都沒聽到。」

他惱羞成怒用手指著我:「我都住國外很忙,我們家人是不是住在一起不關妳的事;像妳這種沒有奉獻精神的醫師,是XX醫院之恥,不配當醫師。以後我會天天來這裡找妳,讓妳日子很難過。」

我說:「先生,你已經超過人與人相處的底線了,我的解釋到此為止。」

在衝突的過程中,他的稚齡兒子一直在旁邊叫著:「爸爸,你不要這樣,我們回家啦!」院方派來的人員,只會一直勸他不要生氣,卻沒人告訴他:「先生,請你維持對醫護人員的基本尊重,這樣大家才能談。」

走出診間,想到過去幾個月經歷的難堪時刻,想到我扶著痀僂的老太太時他不知在哪裡,我的心痛到無法自持。我的眼淚不是因他的謾罵而流,而是為扭曲的醫療生態而流。連母親給誰開刀都搞不清楚的人,那值得我純潔的悲憤呢?

Sunday, August 17, 2008

男醫師不要看

曾以為女醫師除了值班密度和男醫師絕對平等之外,在醫院經常有差別待遇。

就像在開刀房裡,通常都配備男醫師休息室,而沒有女醫師休息室;女醫師想歇一會,除了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否則只能入侵護士值班室。

人氣好的男醫師走進用餐休息室,通常護士小姐都會幫忙找便當;女醫師只有認份地好自為之,有飯吃就不錯了。

這種不能說的鬱悶終於在日前得到釋放。

話說盲醫師回鄉支援,闊別多日終於排了幾台小刀;看完門診想連著手術,所以打電話到開刀房詢問是否可以接刀。

接電話的是從前相處融洽的護士小姐,她聽到我的聲音很愉快,直接回答:「現在可以啊!」因為很久沒接觸我的手術了,所以補上一句:「需要幫妳準備什麼呢?」

不過是眼內注射藥物的簡單手術,加上彼此很熟了,我不怕被告騷擾半開玩笑說:「我只要房間,還要女人。」

她聽懂我的低級趣味,爽快回答:「這裡有的是房間,到處都是女人。」

還是看到這裡的男醫師,別說我沒警告您,現在羨慕得流口水了吧 ^^

Friday, August 08, 2008

聲援中華民國台灣隊

與孩子觀賞北京奧運開幕典禮,絢麗的聲光節目後,接著各國運動員進場。


等到台灣代表隊,司儀唱名的是中華台北,孩子問為什麼不叫台灣?我說因為中國不承認我們是一個國家;為什麼中國要欺負我們?我不會政治正確回答。


想起上個月到香港參加世界眼科學術大會 (WOC),預先寄來的通行證上已經看不到台灣了,還是中華民國眼科醫學會準備了「TAIWAN」貼紙,讓台灣代表自行貼在通行證或論文海報上,大會的 WOC DAILY 也稱台灣的理事長為台北眼科學會理事長。


看到人數少少的代表隊也是一個國家,我們從小就面臨的難堪,不僅現在仍無法解決,還一路被逼到牆角。除了冒著海報被撕下來的風險,硬在自己論文海報上標明中華民國台灣 (The Republic of China, Taiwan),還有什麼好辦法?

希望在中國參加京奧開幕典禮潛入敵營的三位黨主席能想出好辦法。

Wednesday, August 06, 2008

施與受

前幾天門診時有一位阿伯回診,他在我剛到新的醫院時,就相信我讓我為他手術。

因為他上回預約沒來,我見他走近變得清瘦一些,就關心問候他為何前次沒出現?

他回答:「我去健康檢查,發現自己得了胰臟癌,所以去住院治療了,最近才出院。」

見我因驚訝沒接腔,他又感嘆:「我太太之前也是得胰臟癌走了,一家兩個人得胰臟癌,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呢?」

知道胰臟癌的預後不好,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醫療正確地回應,只能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鼓勵:「阿伯,你要加油喔!」

他接著說:「我家葡萄採收,本來上次要拿來送妳,沒想到去住院了。」

我怎麼承受得起,連忙回答:「阿伯,你好好照顧自己身體,千萬不要麻煩!」

檢查好眼睛,我又慎重地握他的手,千言萬語化作一句保重,目送他離開。

沒想到第二天,他又來了,打開診間的門,送了盒葡萄給我,瀟灑地對我揮手。

我跟著舉起手大聲說了多謝,看著他轉身走了,我愣坐望著葡萄,覺得這樣的餽贈太深太重。

應該是我該關心他的,怎麼會是他把我放在心上呢?

生活中常會有強說的小哀愁,明明知道從何而來,卻又站不起來猛地擺脫。

施比受更有福,愚昧如我還能強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