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01, 2009

Gloomy Monday

周日就被預告,有一位住院中的糖尿病患者、C 型肝炎、肝癌、腹水,腎衰竭洗腎,全身的管子拔起來培養都長具許多抗藥性的綠膿桿菌,忽然左眼又併發內因性眼內炎,必須轉給我。

值班醫師已經先打了眼內抗生素,周一早上我到洗腎室去看他,左眼前房都是膿,瞳孔整個被黏住,高眼壓點了藥還降不下來,雖然嗜睡但他能明確表達左眼會痛。

跟病患和太太解釋兩個解決方式,再打一次眼內抗生素比較簡單,也對他體力負荷較小;或是進開刀房移除水晶體、玻璃體,把眼內的細菌盡量清除。

本以為這麼不樂觀的身體狀況,太太會選擇保守的眼內抗生素注射,沒想到妻兒與病患都選擇開刀;聯絡內科醫師,他說現在是他近來身體最好的時刻,只要是局部麻醉,應該還能承受眼部手術。

既然大家都要拼了,眼科醫師豈能示弱,排進急診手術流程,就等接刀了。

開到原本安排手術的最後一台,已經快晚上十點了,聽到某間手術室廣播 CPR 急救,是位外傷腹腔大出血的病患生命跡象不穩,需要人手搶救。

因為等待手術的急診病患太多了,背腹受敵的控台護理師打電話進來說,除非我保證十二點前來得及把兩台刀都開完,不然要關眼科房間,眼科手術得明日再來。

我盤算兩小時的時間綽綽有餘,當然滿口答應,就怕最後一台眼內炎的病患今晚進不來,拖到明天更嚴重。

沒想到病患送進來,比早上意識更不清楚,全身都固定好了,但頭部會不時忽然左右劇烈晃動。眼部動的是精細手術,病患又不宜全身麻醉,只能請住院醫師伸出兩手撐住他的臉,從眼前部開到眼後房。

因為他有 C 型肝炎,在擔心他無預警猛然移動時,器械會傷到住院醫師的緊張心情下,手術節奏必須敏捷但放慢,畢竟安全才是回家唯一的路。

這時控台護理師走進房間,問巡迴護士這台刀是否能十二點前結束,巡迴護士知道病患一直動個不停,所以直接回答很難。

控台護理師可能壓力也很大,直接對我說:「醫師,妳不守信用,我以後再也不要開房間給妳了!」說完轉身就走。

我聽到心裡很不安,也覺得很委屈,是病患不合作啊,並不是我故意失信於她;但沒時間向她解釋,畢竟此刻病患還在我手下隨時都可能亂動,只能專心把這台刀開好。

終於有驚無險地渡過了,我回頭看,十一點五十分,我鬆了一口氣對巡迴護士尋求支持:「妳看,沒超過十二點!」語氣滿是討好。

換好衣服走出更衣室時,我還在執著自己作個醫師有多窩囊,開刀房外等候區傳來淒厲的哭聲,原來有位婦人對著手機悲痛地喊:「xx 死了!」

啊,同個時間不同手術房裡,終究有人渡不過這關,撒手走了。

每日在醫院裡,醫護人員共同搶救生命面對死亡,暗夜控台護理師情緒的波折,我希望自己能完全放下體諒。

j'arrive pas.

13 comments:

cato said...

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有如此高的EQ。

Midnightfly said...

盲醫師,
當你的病人很幸福,因為你總是為著病人的福祉著想.
不過,看你工作是真的很辛苦,願神保守你平安喜樂康壯有活力!

am said...

多精采啊...盲醫師的人生
等妳退休的時候
我可不可以自備睡袋去住妳家
聽妳講一千零一個故事呢?
(順便抱妳1001次)

Anonymous said...

我是路過的麻醉醫:
看到您這篇文章,想跟您說“謝謝”

blinddoc said...

cato

如果您明白 j'arrive pas 的意思
您就會知道您的 EQ 比我好了


雪兒

越為病人福祉著想
工作的負擔越重
有些事的確該交給上帝


am

怎好意思讓您自備睡袋呢
如不嫌棄就擠一擠吧


路過麻醫

您想跟我說謝謝的原因
是不是因為我沒排全麻呢?

Anonymous said...

醫師,並不是因為您沒有排全麻這件事。如果患者真的就是無法配合,我想還是非全麻不可。
我要說謝謝的意思是說:其實每個醫護人員都急著照顧好病人;可是著眼的角度不一樣,對象也不一定一樣。暴躁的情緒就起來了,衝突也起來了。謝謝您對那位控台護士的諒解。
我自己也常常不諒解手術醫師,因為這樣也常常得不到別人的諒解。
路過麻醫

blinddoc said...

路過麻醫

我懂得您的好意
但覺得很慚愧
所以跟您開開玩笑

其實 j'arrive pas 是:「我做不到」
標題的 gloomy 有與之呼應的喟嘆

時常我為工作的和諧忍住了
但內心仍有短暫的波濤起伏

謝謝您再次勉勵!

Anonymous said...

Mais vous êtes arrivés.

Les médecins ne contrôlent pas le destin.

C'est la vie.

鴨蜜瓜 said...

很多被誤解的無奈難言
除了找信任的人訴說
也只能告訴自己多多釋懷了
當下做對的事
做應該做的事
比較重要

人的情緒很容易受別人言語給影響或控制
盲茫夫人的忍耐+修養帶給病患是好的福氣
順利完成艱難手術工程
是雙倍的收穫啊^^

blinddoc said...

鴨妹妹

您真是有超人的成熟(嘖嘖貌)

Dear May

"蛙蛙看世界"!
您的思考真妙啊!

C'est la vie.
這就是人生

別讓我害您在這生悶氣了
有幾個人英文強得過您?

je suis un visiteur
我是個過客

tout ce que je touche
全部我所接觸的

me fait réellement souffrir
真正使我痛苦

et puis ne m'appartient pas
而我身不由己

je vous souhaite bonheur et santé
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摘自 安哲羅浦洛斯 鸛鳥踟躕

包子 said...

剛接到客戶的變更需求電話,
氣到不想工作, 就上網看盲醫師,
看到這篇文章後,才知我遇到困難是盲醫師的千萬分之一都不到,而且無關性命,
我的心平靜了,腦袋也清楚了, 不再抱怨客戶, 留完言就去收拾殘局

blinddoc said...

may

您是我的好友
不容他人欺負

(唱 KTV記得點「非常女」)

匿名者

既然有緣來此
就請互相尊重

(小店並不需衝人次)


包子

讀完您的留言
我的眼眶濕了

何其有幸能對您有所助益
祝您工作順利

blinddoc said...

這位病人已經走了

到此為止吧